一、起於一本《週記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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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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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年(2018)2月19日,我的大師兄張良澤教授帶著蔡瑞妙小姐到員林半線文教基金會找我,說這位小姐是一位畫家,在嘉義縣新港鄉小有名氣;同時也送一本他為這位小姐出版的《蔡瑞妙生活週記》(見圖1),就是把她在嘉義女中念書(1976-1979)五個學期(缺一學期)的週記出版了。
張教授寫的一篇前言—〈致蔡瑞妙同學—讀一位女高中生的週記有感〉,做這樣的勾勒:「每一篇作品都是妳活生生的生命記錄。讓我窺見妳自十六歲到十九歲的成長過程與內心世界。我有一種偷窺青春少女秘密的快樂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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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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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本出版的《週記》,放有她高一加入儀隊與高三參加土風舞比賽的全身「戲服」照(見圖2),顯然是嘉義女中燦爛的校花。這位曾是多才多藝校花、也是後來新港文教基金會靈魂人物之一的蔡小姐,當她知道我是一位職業媒人時,就拋出一句話:「我伯父也喜歡幫人拉紅線,今年九十五歲還在作媒。」我這一驚非同小可,原自以為是全世界最老的職業媒人公呢,就表示:「要找一天去向妳伯父請教、請教。」
二、再起於一本《日記》
去年(2019)5月17日,張教授帶蔡小姐及他真理大學秘書方小姐到我員林的家,陪同的還有好友陳慶芳兄。一有好友來我家,忍不住就想「展寶」—出示一些堆疊的「碗盤」。「碗盤」是用特製木盒裝的,我請高個子的慶芳兄拿最上面一盒,結果一不小心摔破了。良澤教授當場在木盒蓋子上寫下「破碗記」(見圖3)。似乎是一個不吉祥的兆頭,慶芳兄竟在同年8月4日病歿。這是第二次跟蔡小姐碰面,當然再提到很想到新港拜訪她的伯父—一位老媒人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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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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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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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(2020)6月20日,又收到蔡小姐寄來的《少年日記—蔡玉村》上下冊(見圖4),也是張教授「秀山閣」私家藏版限定本。「蔡玉村」是蔡瑞妙的伯父,也就是現在已高齡九十七的「媒人公」。原來透過一次特殊的機緣,張教授認識蔡玉村老先生,而且知道老先生有十五、十七歲兩年的日記,於是整理收入他的「秀山閣」。姪女蔡瑞妙有高女《週記》,伯父蔡玉村有十五、十七歲《日記》,分別代表戰前皇民化時期與戰後戒嚴時期兩個特別年代,伯姪兩人的青少年歷程,亦即寫了他們人生啟航的故事。拜讀之餘,興味盎然,而且增強了務必早去拜訪老先生的動力。
三、老媒人公是蠻正常的
同年(2020)7月9日,剛好陳永芳兄與江文國教授邀請翁金珠到嘉義市拜訪王仁興董事長(製售「大富翁」桌遊玩具公司老闆),我要求搭便車,先載我到新港拜訪那位媒人公蔡玉村老先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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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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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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蔡瑞妙小姐是新港人,娘家就在新港奉天宮後面老街上。現在一樓已改成她的畫廊,而伯父就住隔壁。一行四人先參觀畫廊,不過與其說是畫廊,不如說是「貓廊」。裡面有新的、舊的,大大小小、琳瑯滿目,都是她蒐藏的「貓藝品」。走進去,無可計數的眾多「貓眼」都在瞪著你(見圖5)。到最裡面看到她以貓為主題的幾幅畫作;想像力豐富,畫得真抽象,要經主人解說才看懂一點點(見圖6)。我們沒參觀她二樓的畫室,從廚房就繞進她伯父的家;她伯父已在客廳等著我們。
我有備而來,已先看過《少年日記》,雖然有不少現在看起來很奇怪的皇民化時期記錄,如:
「今天下午二時半許,到車站去送行出征軍人。然後去學校參加青年團的入退團典禮。我從今天起非參加青年團不可,今後要好好為國盡力。」(1939年5月19日15歲)
「改姓名的喜悅充滿胸中。今天寫了七封信給友人通知改姓名之事。從此我就成為了不起的日本人啦,覺得鼻子高了些。」(1941年2月26日17歲)
但是也有不少誠實坦率的私密記錄,如:
「最近俺不知怎麼搞的,老是在想女人的事。真糟糕。看到漂亮的女人就會喜歡,且難以忘懷。」(1939年9月19日15歲)
「昨夜『明月園歌劇團』別離後,感到無限寂寞,想到再也看不到劉氏金花,心情低落而感喟無情的人。但是老是暗戀女人也不是辦法。」(1939年9月21日15歲)
「吃過飯,換衣服的時候,看到自己的下體,突然很想穿一條『ふんどし』(類似丁字褲),以免看到女生時『きんたま』(小鳥)腫脹。於是趕緊自己做了一條。」(1939年10月2日15歲)
從以上日記,又可看出這位老媒人在生理與感情成長上是蠻正常的。
閒話少說,言歸正傳。他的自撰年表裡,就有下列三筆作媒記錄:
「弟弟玉釗與埤頭董鉗先生的長女董花園舉行結婚大典。新娘是任教於古民國校的同事,我是媒人。」(1947年2月28日24歲)
「另有新港國小教師蔡月英,甚關心我家,亦結為義妹,由我作媒,嫁給陳文彬先生。家庭圓滿。」(1961年7月9日37歲)
「文化大學教授蔡添璧之女蔡宜真結婚大典。行政院連戰及蕭萬長等許多貴賓參加,我是介紹人。」(1992年69歲)
按:蔡玉村於1990年2月1日自文昌國小校長屆齡退休,時年67歲。退休前成功介紹兩對,即胞弟玉釗、義妹月英。而退休後兩年,又為新港人蔡添璧之女介紹成功,此後就漸漸成為職業媒人,樂在其中。
我既然有備而來,先做了功課,所以兩人寒暄之後,馬上進入正題。
四、他的作媒成績與養生之道
「老大,你為什麼這麼愛作媒啊?」我首先問。
「雞婆啦!」他回答。
「你配成了多少對呢?」又好奇地問。
「一共做成16對。」然後拿出一本隨身攜帶、有一個手掌大的厚厚筆記本,說:
「裡面有一、兩百個還沒做成。」又翻著筆記本,舉例說:
—這個女博士不想結婚,但她父母很喜歡一個男生,就請男方認真追求自己的女兒。但無用。
—男生住台北,女生卻住慣安靜的鄉村,不想嫁那麼遠。
—我們這裡一位58年次的男老師,想介紹一位在總統府上班的女職員,但70年次的女職員不要。
……
「你身體還這麼健康,是怎樣保養的?」
這時在旁的姪女瑞妙小姐說:
「他93歲前都是自己煮飯、自己吃。每頓飯有菜、有魚有肉,而且都是細嚼慢嚥,一頓飯吃一兩個小時。參加宴會時,因無法專心吃飯,所以吃不飽,回家後都要趕快補充食物。每天起床後,會自己整理床鋪,然後到院子做『外丹功』。作息正常,每天有閱報、剪報和讀書的習慣。」
姪女瑞妙在1961年7月9日2歲時,當公務員的爸爸,因嘉義民雄鐵路平交道大車禍逝世,喜歡剪報的伯父用心編輯了「亡弟玉棠因公罹難紀念專輯」(見圖7)。瑞妙最小,上有三位姐姐、一位哥哥;這本剪報是瑞妙追尋父親的寶物。雖然伯父93歲後請了外勞照顧,但是伯姪情深,嫁到嘉義市的瑞妙還是經常回來探望他,協助伯父把客廳、廚房、舊大廳,整理得井井有條。瑞妙笑稱伯父是人緣非常好的「櫥窗老人」,常有訪客。
聊過後就一起拍了合照(如圖8),並參觀客廳上的字畫。
圖7
圖8
五、發現一箱已泛黃「情書」
翁金珠一行人先到嘉義拜訪朋友,我和老先生相談甚歡(如圖9),老先生特別起身帶我去舊客廳看一盒已泛黃的日文書信(見圖10)。這時令我眼睛為之一亮,且大感訝異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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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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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1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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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村老先生有兩段婚姻。第一段是1943年11月28日他20歲,經人介紹跟第一保保正林土龍先生的三女林秀緞結婚,生有二男三女;但是47歲時,胼手胝足、同甘共苦的愛妻卻不幸車禍去世。到52歲時,經朋友介紹,又與民雄鄉的郭員女士結婚;本來希望再找伴侶來幫忙照顧子女,想不到這位繼室在他59歲時,卻重病住院,結果換他照顧她,而兩年後她也去世。換句話說,玉村先生在61歲就沒有老婆了。
六、晚年的「情史」,未便奉告
當天知道這箱「情書」是一位小他16歲的日本小姐在他退休前後寫給她的,兩人交往時間長達30多年。他與這位日本小姐除寫信、打電話問候外,每隔一段時間會見面;甚至還委託瑞妙帶《少年日記》去日本送她。相信晚年這段感情的寄託,應該才是維繫他健康和熱心於替人作媒最重要的因素;不然很難想像一個孤單寂寞的老人,怎麼可能忙於替人「牽線」呢?他們這段異國戀情,相信在人類戀愛史上永遠找不到第二對,將來可望成為小說、電影最好的題材;故事內容非常不可思議,而情節感人肺腑,只是現在未便奉告。
這位日本小姐在我拜訪這位大情人、也是大媒人的前一個禮拜,還接到他的越洋電話,但已病入膏肓,聲音十分微弱;現在一息尚存嗎?令人擔憂。知情者不僅擔憂她的存活,也擔憂如果走了,我們這位97高齡的老媒人公,還會有心情作媒嗎?請讀者一起祝福他們、為他們祈禱吧。
—寫於2020年8月28日